四酱-74198915四

白骨战线无战事

《幸福》


齐亚德联邦的首都,圣耶德尔的初夏,原来也是如此闷热啊——这是已经在联邦快生活两年之久的辛,第一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这也不能怪他。他们跨越共和国的死线,初来联邦时正值深冬。而在春之女神光临旧帝国的土地之前,他和同伴们又毅然穿上与母国相别的军装,在特军校,又在各个前线基地度过了盛夏与秋冬。


直到春之女神悄悄离去,这一年的夏季终于赶上了大休假,他们才得以在首都度过属于齐亚德联邦的暑期。


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是个值得度过的假期。


辛微微垂下眼帘。


那令他心底深处,莫名感到期待的一点是——



上次离开的时候还只有五个人,而这次再回来,与他们并肩同行的身影多了一个。


那是同样坚强的穿过难以跨越的死线,在大规模攻势下顽强抵抗到最后一刻,又在西部国界再遇后的短短三个月内,随他们四处征战讨伐,亲临前线指挥作战,果断勇敢的白银少女。


那也是他们的Handler One——旧圣玛诺格利亚共和国最让86们感到不可理喻,却又心安无比的管制官一号;在大规模攻势中,共和国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前线总指挥官;现在也是联邦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群的核心,身为客座总指挥官的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



……也是他的…蕾娜。



辛吐出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了。



是在盛放虞美人的战场上,再次见到她盈盈微笑着,便要从心中喷涌而起的感情;是在重逢后的三个月里,只要望见她清晨打招呼时的笑容,望见她因为自己体重上涨而苦恼不已的模样,望见自己无意伤害了她时,她脸上露出的痛苦和无力时,心脏就会下意识地“咯噔”“咯噔”狂跳地奇怪反应……


种种发芽的情愫,最后都化为因【或许会失去她】而产生的巨大恐惧下,那脱口而出的——



“我想带你去看海…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



像是要回应他不自觉地喃喃低语,藏在云层后的太阳射出炽热的光线,正好落入他焰红的双眸之中。辛一下被刺得有些恍惚,他抬起手中的小书边遮挡阳光,边走向一旁的遮阳亭——等走近时,他才发现所谓的“遮阳亭”其实是公共汽车站。


首都的公共汽车是可以免费乘坐的。他依稀记得某次他打算花几个小时走雪路回家时,被恩斯特用很夸张的语气抱怨了很久很久——坐公共汽车只用十几分钟哦!你一定给我去坐车回来!啊啊啊啊可恶,恢复邦交以后我一定要揍死那个可恶的共和国总统!什么?锻炼?!你管走三个小时的雪路回家叫锻炼啊?你开什么玩笑呢?!



……



锻炼……吗。



他本是打算就这么从中央图书馆走回大总统的住宅,权当“锻炼”。但看了眼市中心的壁钟后,辛又看了看眼前被烈日烘烤的街道,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午时过半。如果要走回去,估计都快到吃晚饭的点了。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点…

他离开时还在午休的蕾娜,应该也已经醒了。




因为天热,莱登和赛欧坚决要陪着特蕾莎去采购食材,在恩斯特“我家孩子真是太懂事了!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吧!”的理由下,特蕾莎倒也没多推辞;安琪则跟着可蕾娜去中央百货商场看她之前很想买的一条连衣裙,虽然她们也邀请了蕾娜一起出去……



可能是因为认床的缘故,初次到访总统府的蕾娜,于昨夜失眠了。



看着一早上走路都像要飘走一样的蕾娜,无论是安琪还是他,都将原本要说出口的邀约咽回了肚子里——辛原本,是想邀请蕾娜一起来中央图书馆逛逛的。



于是,现在房子里只有补觉的蕾娜,和被大家以【不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出门办事的弱小妹妹】的理由而留在家里写数学作业的芙蕾德利嘉。



蕾娜,应该不会被那个本就闲不下来,又不太擅长数学的小孩子缠着闹吧。


……既然如此,今天的“锻炼”还是先暂且放下,赶紧回去看看比较好。就这样把她们两个放在家里,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沉浸在对房子里的两人思索中的辛,完全没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是在以什么样的立场,考虑有关于蕾娜的事情——俨然一副因事不得不外出的男主人,放心不下家中笨拙的女主人和小孩子的模样。

——如果北国的王子殿下在场的话,一定会这么无情而犀利地吐槽此刻的他。



“滴滴——”



公共汽车在辛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看着敞开的车门,双眼再次扫过被太阳灼热着的路面。


偶尔不“锻炼”,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吧。毕竟是在休假。天气很热,蝉声很吵,何况公共汽车又快速方便。能让他——


能让他早一点回去。


早一点,见到某人。



-



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着自己。还不时地用冰凉的小手触碰自己发烫的脸颊。


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蕾娜的眼前出现一片晶莹的宝石红色。她从被窝中伸出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试图让自己的视野清晰一点。


“…芙拉…蕾…汝醒……吗?”


红色的眼睛?让她昨晚反反复复不得安寝的那个人,也有一双美丽的血红双眸呢……


“…辛……”


刚要从蕾娜口中自然而然溢出的呼唤,被一声稚童的叹息打断了。


“芙拉蒂蕾娜——很遗憾,是余。”


本还处于迷瞪之中的蕾娜瞬间清醒过来,并以令站在她床边的人咋舌的飞快速度,裹紧被子缩在墙角:“芙…芙蕾德利嘉,下午好。”


望着面前芙蕾德利嘉人小鬼大的狡黠模样,她禁不住羞红了脸。


竟然在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妹妹面前呢喃男生的名字,这也…太羞耻了!这要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以后怎么在芙蕾德利嘉面前抬起头啊!


不不…更可怕的是,万一她晚上再在安琪和赛欧他们面前,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



蕾娜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这可叫她还有什么脸见人啊。




“芙拉蒂蕾娜,余本不想叫醒汝的…只是汝的脸刚刚看着很红,余用手试了下,温度也不低。担心汝是不是不太舒服,所以才把汝叫起来的。”



像是看不下去蕾娜自我羞耻到极点的纠结模样,芙蕾德利嘉脱下鞋子,爬上了蕾娜的床,又一次将手贴在了缩在被子里的蕾娜的脸颊上。



“是这样吗?多谢你了…不过我应该没什么事,只是刚从联合王国的冰天雪地中回来,猛得一热,没缓过来吧。”



原来那在自己恍惚时抚过面庞的冰凉小手,是芙蕾德利嘉因为担心才贴上来的。想到这点,蕾娜心头一热。



作为米利杰家的独生女,作为与众不同的共和国怪人,少女时期的蕾娜,身边除了叔父、母亲和阿涅塔,再没有任何同行之人。

正因此,偶尔看到邻居家的姐妹手牵着手出门,上学,逛革命祭时,独自坐在窗边的蕾娜,心中也会升起一丝惆怅——



要是有一个能互相关照的兄弟姐妹就好了。



会不会,就不这么寂寞了呢。



这么想着,她便将芙蕾德利嘉抚在自己面庞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与其说是我的温度太高,不如说是你的手太凉了呢,你感觉冷吗?”



但芙蕾德利嘉并不认同蕾娜所谓的“没有关系”。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对蕾娜的认知早已从最初【夺走哥哥的奇怪女人】变成了【总爱逞强的傻瓜姐姐】。她深谙蕾娜故作坚强的强撑本性。



“听辛耶说,汝昨晚也没有睡好。如果只是苦夏的话,会不会太严重一点了?”



啊,昨晚。



握住芙蕾德利嘉的手僵住了。蕾娜微微张口,似是想搪塞一下,但又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



可是那种——因为想到辛就睡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一墙之隔,所以才兴奋又害羞到凌晨一两点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的理由——



说不出口。绝对说不出口。



“真的没事…啦,相信我。”



放下握住芙蕾德利嘉的手,蕾娜勉强地说了些宽慰的话,但果然引来了芙蕾德利嘉更多的怀疑。小女孩拧着眉,用小大人一般的语调叹息:“算了。汝的情况汝自己清楚。只是别叫辛耶太担心了。”



“他出门前可是特意来提醒余——‘不要去吵蕾娜,让她好好补一觉。’真的是…余又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小鬼头。他把余当成什么了啊,到底。”



然而,芙蕾德利嘉的抱怨并没有被选择性听人说话的蕾娜所接受到,她只是惊讶地为辛的“出现”眨了眨眼睛。



…担心我?



辛吗?




蕾娜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汝笑什么,芙拉蒂蕾娜。”


望着蕾娜忽然灿烂起来的面容,芙蕾德利嘉的内心升腾起一股可能会被秀一脸的不妙预感。


诶……



什么啊,原来…辛也记着我呢。



这样一看,因为这份感情翻来覆去到睡不着的自己,也不是这么傻嘛。



像小孩子争风吃醋一样,怀揣着少女心事的蕾娜露出了满足的面容。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她差点又将面前的小鬼头自动从视野之中过滤出去,于是连忙收了收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开口:“真的没事。别担心,我现在也睡够了,该起来了。”



然而她少女怀春的一幕早已经被眼前的芙蕾德利嘉尽收眼底,她边在心中感叹自己造了什么孽才会莫名其妙的被塞了一嘴奇怪的【糖】,边站起身:“既然如此,汝不如来厨房帮余一起烤饼干如何?”



“好……啊?什么?烤饼干?”


顺口答应下来的厨房杀手蕾娜,像是忽然被扼住一般反问。她望着已经蹦下床向厨房走去的芙蕾德利嘉,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我不太会做饭哦。”


虽然之前有说要和芙蕾德利嘉一起去学校的料理班报道,但身为打击群总指挥官的蕾娜总被要务缠身,因而去学习的还是只有芙蕾德利嘉一人。


“汝只要打个下手就好,剩下的就且看余的吧!料理班学习的成果也该在今日显现了。”


芙蕾德利嘉没有说出口的是:正是因为蕾娜是个厨房菜鸟,才会让她更有一种可以大显身手,倨傲天下的感觉。如果是和擅长料理的莱登一起做饭的话,她反而不会这么兴奋了。


…真的没问题吗?


心思细腻地读出了芙蕾德利嘉内心那点奇怪的骄傲感后,跟在她身后向厨房走去的蕾娜更有些不安了。



特蕾莎女士、恩斯特先生,安琪、莱登、赛欧、辛——无论是谁都好,能不能快回来帮帮我,阻止一下芙蕾德利嘉呀。


她叫苦不迭的在心中呼喊着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




在从客厅经过时,蕾娜以极佳的视力瞥到了被随意散在茶几上的纸张内容——那是芙蕾德利嘉与方程式对抗的证明。军校的天才跳级优等生的蕾娜,一眼就看出了芙蕾德利嘉在与数学的战斗中落了下风。



是身为养父的恩斯特先生所布置的作业吗……对了,这样的话?



“诶,不写完数学作业就做饼干真的可以吗?恩斯特先生他会不会很失望呀?”



“芝麻小官的心情岂需在意?安心跟着余来便是。”




一秒就被否决了呢。蕾娜苦笑着想。


芙蕾德利嘉对“父亲”的态度,实在和蕾娜面对父亲与叔父教导时所秉持的尊重审慎差异太大。更何况数学作业本就是芙蕾德利嘉避之不及的存在,她巴不得有什么借口能逃避。因而这一招是行不通的。


眼瞅着芙蕾德利嘉推开了厨房的门,蕾娜只好一边硬着头皮跟进去,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恩斯特先生,希望我们不会把您的厨房炸了。




-




“呀——啊!烤箱它——”


“芙蕾德利嘉,快趴下!”


从公交车上下来,刚打开家门的辛,就为小女孩的尖叫和蕾娜紧张的喊声一震,大脑还在慢半拍的分析发生了什么时,他人已连外鞋都还来不及脱下,就冲到了声音的来源处,厨房的门口:“蕾娜!芙蕾德——”


“……你们在干什么。”



辛望着一切正常运作,只有堆满了黄油和奶油的流理台显得一塌糊涂的厨房,以及把慌张的芙蕾德利嘉扑倒在地上,同样神色慌乱的蕾娜,陷入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沉默中。



“呃,没有爆炸吗?烤箱。”


过了几秒钟,蕾娜才拉着芙蕾德利嘉从地上爬起来,两人脸上均是遮掩不住的尴尬之色。


“……爆炸?”


确认两人平安无事的辛松了口气,这才重新回到玄关将外鞋脱下,又走进厨房察看烤箱的状况。对于机械的修理,他虽不如莱登擅长,但也略懂一二。前后细细检查了一遍烤箱,确定烤箱只是因为时间旋钮的松动才提前发出了提示音后,辛困惑地看向好似等着被发难的学生一样并排站着的蕾娜和芙蕾德利嘉。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它要爆炸。”



因为烤箱在预定时间之外发出了“叮咚”的声响,就以为饼干烤制失败的芙蕾德利嘉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而当时正在流理台的另一边凭借着料理书抽象叙述,艰难对付着鸡蛋外壳的蕾娜……


或许因为这才是休假的第二天,蕾娜的思维还没有完全从战场上转换过来,在芙蕾德利嘉的尖叫和那与地雷索引警报相仿的烤箱提示音的双重刺激下,在进入厨房前就不断构想厨房可能会爆炸的假想作用下,战场上百无一漏的指挥官蕾娜,竟然做出了【烤箱会爆炸!】的错误判断。于是她下意识地扑向了芙蕾德利嘉。



……这还是自再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做出荒唐的判断,偏偏是在辛的面前——想到这里,若不是顾虑到芙蕾德利嘉和辛在场,蕾娜估计能被自己的冲动大条羞耻到原地跺脚。



“这也怪余…如果不是余大惊小怪,芙拉蒂蕾娜也不会产生那样的误解。”


好在芙蕾德利嘉贴心地替她解了围。



“你的数学作业写完了吗?芙蕾德利嘉。出门前我应该有说让你别去闹蕾娜了。”


好在辛似乎也没接收到蕾娜这种羞耻的情绪。他只转过头反问芙蕾德利嘉。然而,那以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话语,却让蕾娜隐隐听出了一丝威胁。



这股不自觉的威严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辛好少见哦……不对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那个,辛…是我想学着做饼干,才,才主动拜托芙蕾德利嘉的哦。”


看着一下被辛噎住的芙蕾德利嘉,蕾娜赶忙上前一步替她打了个圆场。就像她刚刚为蕾娜做得那样。听了她的回答,辛不露情绪地在她们中间来回巡望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啊。如果是蕾娜想做的话,那我也来帮忙吧。”


“诶?辛你可以吗?之前不是说不擅长料理什么的……”


“比起蕾娜应该会好一点。上次休假的时候学了一段时间。”


“什么嘛……这次休假我也会去料理班报道的!到时候一定胜过你!”


“好啊,我拭目以待。”



……




……喂,余是完全不存在了吗。


被两个人一见面就像磁石相吸一样自然地开始自说自话,一不小心抛在身后的芙蕾德利嘉露出了完全傻眼的表情。


虽然很感谢芙拉蒂蕾娜为自己不写作业的行为开脱,但是——什么鬼啊?她说要做饼干,辛耶那家伙不是用数学作业就是用要休息的借口挡回去。芙拉蒂蕾娜说要做饼干,就是“好啊,我也来帮忙”?



辛耶,你这个……



红瞳的小女孩跺着脚,对着已经跟随蕾娜走到流理台边上,正要挽起袖子的辛的背影,摆出了一副气恼的鬼脸模样。



太不把余当一回事的家伙——真过分啊!辛耶!



-



早点搭车回来果然是正确的。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蕾娜会和芙蕾德利嘉闹成什么样。


随着指甲中的面团屑被清水一一冲走,辛边思索边抬起头来,却在盥洗镜中意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微微笑着的模样。


面前这般陌生而温和的自己,让辛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不是没见过自己的笑容。


在86区的战队宿舍,他忆起把他称作“sin”(罪恶)的哥哥时,忆起他满含憎恶的恐怖怒吼时,辛却对着破碎的镜面,痛快地笑了起来——他将其视为哥哥赴死的邀请,哥哥【原谅】的信号,因而感到痛快不已。


“因为你的笑容总是那么冷漠…又那么悲伤。”


那时明明只闻其声,不知其面的蕾娜却如此形容他的笑容。也让他不禁在那破碎的镜面前,重新审视自己镜中的模样。



平静的、冷淡的、漠不关心的;

漠然的、无趣的、毫无意识的;

痛快的、疯狂的、不抱希望的。



无论哪种模样,都与现下在这张完整的镜子里,所呈现的他——【温柔的,随和的,平静淡然的】他,有着巨大的不同。



自己真的,变了很多…吗。



甩去手上的水珠,走回满间都蒸腾着抹茶清香的厨房门前的辛,得到了答案。


此刻,芙蕾德利嘉背靠着不知何时被搬到厨房的摇摇椅,因消耗了过多的精力而陷入了好眠。

在她面前褪下外套,缓缓为其盖上,并露出温柔微笑的蕾娜,正背对着厨房的百叶窗格——夏日烈阳的余晖折过玻璃,尽数披在她的发上,为其白银的发梢晕了一层金边。更柔软了她本就温和的轮廓。


从辛的角度看来,沐浴在夕阳中的蕾娜,为芙蕾德利嘉轻轻披上外套的蕾娜,简直像是温柔眷顾着世人,满怀慈悲的母神——但又不止如此。

那样低垂着眸,轻轻理顺小妹妹毛糙的发角,动作中满是关心与慈爱的蕾娜;和睡着时下意识地寻找热源,因而贴住蕾娜的手的芙蕾德利嘉——



像极了【家】的模样。


像极了他破碎记忆之中,残存的【家】的模样。


像极了还不能自主认知的婴儿时期。当父亲握住自己不知为何而伸出的胖胖小手时,母亲所自然流露出的——



当蕾娜察觉到他的存在,将单指堵在唇边,微微歪头,笑着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时,辛更确定了答案。



自己真的改变了。



不再让他怀有一丝希望的过去,不再让他能抱有记忆的死亡,那被破碎的现实所深深撕裂的未来,那被断裂的战争所烙印进血肉的伤疤——真的都被眼前这个,他产生了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念头的少女……



奇迹般的抚平了。





-




“唔!虽说是有辛耶的帮助,但你的厨艺也没有你自己说的这么差劲嘛,芙拉蒂蕾娜——嗯,有人在敲门吗?”


确认无疑,门外再次传来了“咚咚”的声响,以及少年们抱怨的呼唤:“喂,蕾娜——芙蕾德利嘉——开门啦!手里东西多得要拿不下啦!”


“怎么回事啊,蕾娜不会还在睡觉吧。”


“不是吧?这个点还在睡,那昨晚她到底怎么——等等,难不成是因为那个…传说中的【夜袭】而耗尽了体力吗…?!那辛他为什么还这么精力旺盛……”


“…赛欧,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话要是被辛听见了,我估计你就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汝等……”


看着面前的辛表面面无波澜,实则已经将拳头捏得嘎嘎作响的模样,和不远处清洗着流理台,并没有听清这可怕对话内容的蕾娜,芙蕾德利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汝等男生真是不知廉耻……罢了,余去开门。辛耶,麻烦汝帮忙把饼干都盛在碟子里。”



“…知道了。”



傍晚,从睡梦中醒来的芙蕾德利嘉有幸成了三人忙活一下午,才烤制出来的饼干的第一个尝试者。只是没等她发表完整意见,楼下的敲门声便打断了评价的进程,她只得离开去堵门外正在大放厥词的人的嘴巴,好让他明天还能见到太阳。



另一边,得到芙蕾德利嘉首肯的蕾娜,直到此刻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能吃真是太好了…没有学习过就要实战,实在让人心里很没底。”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蕾娜?”辛一边将饼干按照芙蕾德利嘉的嘱托盛进碟子,一边打趣着一旁像是虚脱了一样的蕾娜。


蕾娜虽然任由疲累的身体瘫在芙蕾德利嘉刚刚睡过的摇椅上,但嘴上却不甘心似的又发起了挑战:“将士不打无准备的仗嘛。更何况这又是第一次……下次,不需要辛的帮助也一定能做得更好。”


语毕,她转了转眼珠,将目光放在正忙碌地收拾烤盘的辛身上:“辛你不试试饼干的味道吗?这有你一大半的功劳呢。”


辛摇了摇头,在他开口前,蕾娜就猜出了他的意思:“怕甜吗?糖的话,我是用量杯一点点秤的哦,应该不会太甜——”



未说完的话被软软的曲奇饼给尽数堵了回去,蕾娜迷惑地动了动唇角,感受着那块被辛轻轻贴在她唇角的饼干轮廓。


“既然如此,就请【Handler one】代我验收一下作战成果吧。”



随和,平静,而又隐隐有一丝期待与调侃的语气。


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名讳。


曾经。曾经这样被他称呼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明明还只有事不关己的淡漠和冷然。



……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蕾娜鬼使神差地就着辛伸过来的手,咬下了饼干。


因在揉面团时没有排尽气泡,所以曲奇中有一块是只徒留空心的残渣。蕾娜恰好咬中的就是空心的那一部分,曲奇的碎渣因此扑簌地掉落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接——


于是正好和辛飞快伸过来,想要接住残渣的另一只手交叠在一起。


少年的手温热宽厚。

少女的手冰凉小巧。

严丝合缝的交叠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



交叠握着对方手的两人大概僵硬了两三秒,便触电似得同时弹起,拉开了距离。


蕾娜捂着通红的脸,生硬地撇过视线,不去看面前同样脸红到耳根处的少年。而芙蕾德利嘉让辛把饼干端到门前去的呼唤,成了此刻的救命稻草。辛端起盘子,飞快离开了厨房,留下蕾娜一人平复心情。



手,那样紧紧地盖在一起了……


辛的手和我的手。


那样温暖的大手……不对,不对!别想了!



蕾娜用力拍着发红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都,都是辛不好!为什么要拿着饼干喂——



……



诶。



不对,等等。



私下天然呆到极致的【鲜血女王】,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辛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而自己又是如何在他期待目光的蛊惑下,做出了同样出格的回应。


就像恋人一样,喂我吃曲奇——!!


诶诶!!我又干了什么啊!真是的…!



脸几乎是要烧到整个脑袋都快爆炸的程度了,蕾娜无力地垂下头,将脸紧紧地贴在大理石制成的流理台上,才能缓解一点点热度。




不过……




用流理台为自己滚烫的脸物理降温后,蕾娜勉强从铺天盖地的羞耻心情中回过神来。




【Handler one】



刚刚他是这么称呼自己了,对吧。


和“初次见面”时,那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感情的口吻完全不同了。


她瞧得清楚,刚刚——辛是笑着,以发自真心的喜悦与调笑之情,向她低语着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变得似乎不一样了呢。辛……


蕾娜的心中涌起一阵感怀的酸楚。


——和两年前,我刚刚成为他的管制官时…不一样了呢。




那时身为管制官的她,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吗?


穿越了死亡,穿过风霜雨雪,她那浴血而不知苦痛为何的少年,有朝一日竟会以这样温柔的声线,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自己的名讳。



那时身为共和国最后的指挥官的她,会想到有这么一刻吗?


穿过电网与铁丝构成的防线,背起旧时代的武器,握着部下残留的相片与纸条,向着自以为是终结此身命运的终点,那将共和国的铁幕轰成粉末的【闪蝶】前进时——她竟还会有能与心上之人交叠着双手,将彼此面红耳赤的模样刻在瞳仁中的一刻。



应该…是没有的吧。



那时的她没有,也不能再去期待未来——与先锋战队,与辛同行的未来。

那时的她,失去了叔父,母亲的她。也没有办法再期待“为了谁”而活下去的未来。




但好在……




“对汝不知廉耻的发言的惩罚就是——把余等今天下午做的饼干吃了。”



门外传来的谈话声,把蕾娜从对过去的思绪拉回现实。


“诶——你和辛还有蕾娜烤的饼干?啧,这个组合,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点危险……”



是赛欧在被强行投喂前的挣扎。


“……汝这是什么瞧不起人的丧气话啊?”


是芙蕾德利嘉愤愤不平的抱怨。


“不过啊,这绿油油的颜色确实一看就很不妙诶。”


是莱登毫不留情的补刀。


“…那是因为放了抹茶粉。”


是辛无可奈何的解答。


“呜哇,果然还是觉得要吃下去很可怕呢。”


“汝等啊!……”



……




噗。



真好啊,真好…这样的一天。



听着同伴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一种异常强烈的满足感随之涌上心头,令蕾娜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只是笑着,闹着,就能够被称之为心满意足的一天。



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天。

在未及黄泉之前,能以生者的姿态与辛见上一面。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自己还能站在众多所爱之人身边,与他们构想那可能存在的温暖与未来。



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天。

会有除了父母以外的一群人,让她重新回忆起战争前曾有过的梦影岚山——那便是【家】的意义。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一起来吧,蕾娜。他们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面对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已收拾好慌张的心情,又对自己露出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的少年。她站起身,以同样灿烂的笑脸回应他主动伸来的【手】。




嗯。



就这样……



一起。一起走下去吧。



直到战场终焉。直到世界终点。



——我亲爱的人们。




fin.




碎碎念:


1.每次都会写到字数爆炸…下次一定要控制住。(不过还是得先休息一下,差点肝的人都没了😅)


2.题目虽然是《幸福》,但我希望能做出“全文明明无一处写到【幸福】,却无一处不存在着【幸福】”的表达。



不知我可否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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