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酱-74198915四

白骨战线无战事

《轮回救赎》续 Tomorrowland篇 ep19-(往事沉浮)

“你见过幻想的模样吗?”

在纯白的迷宫里,神明俯身在地,将手伸向面前的白沙。细软的沙砾在她的指缝间流淌,于地面上划出一道长河。

“这个迷宫,是你所幻想出来的吗?”

跪坐在神明对面的少年微闭着眼,也将手埋在流动着的白沙里。沙砾滑过他的皮肤,他也如同神明一样捧起一捧白沙,任它们在指缝间流淌,而不是将它们控制在手心里。

这感觉让少年想起了一种同样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时间。

纯白的迷宫里没有时间概念。从他再重生于此,与所爱,所眷,所想,所念,以及所被他遗忘的神明相见------

白砂铸就的时间,到底流淌了多久?


Tomorrowland episode 19


在黎明快要破晓的时刻,交界都市一处位于黑门交战区,早已废弃的地下通道忽然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在通道间疾走,似乎身后有千军万马在与他们角逐。最终,他们在通道的深处停下了脚步。在许久没有滑行过地铁的轨道上,怪物扑扇着晶莹的翅翼,安静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他们中的白发男人,不安地望着于翅翼护佑下紧闭着双目的怪

活骸。淡色的卷发扑撒在怪物的躯体上,在昆虫躯体之上的少女面孔安静而恬然,这竟令注视着它的男人失神片刻。

[你对零 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的愧疚感吗?]

来自于敌人的问话虽包含了挑衅与刺激的因素,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叩问了他的心灵。他依旧记得,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小女孩将手放在他的手心,轻轻地说……

“我可以,成为你的实验体,希罗。”

“与实验体的融合已经完成了,谢谢你,希罗。”

活骸忽然开口说话了。那双没有生机的双眸却自然而然地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被称作hero的男人定了定步伐,良久才开口回应:“那么,你可以长久留在这里了吗?”

“不可以。”活骸否定了他的问话:“坠天使仍旧警惕着我,这是她的箱庭,这里的机制由她而定,在这里我才是非法入侵的闯入者。”怪物的翅膀开始拂动,掀起燥热而温凉的风:“不过,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现身于此,零已经不能反抗了,希罗……”

她消失了吗?彻底的…在这个轮回里?或许,在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真的有过颤抖。

但他并不想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他知道,这是神明对他的考验。到底如何沦落到这要看他人颜色,不断受制于人的被动的局面的?或许,从零将手放入他的手心时,从他罔顾生命与死亡的价值,罔顾这世间的伦理与道德,只一心一意想要捕捉这世间真相的时候…

他就已经落入了这张网里。这重复,循环,螺旋往复的蛛网,将他与全身心信任他的零,都束缚在了命运里。

“哦?已经麻木到这种地步了吗?希罗,你很厉害,你真的很厉害。”活骸笑出了声,在寂静的黎明里显得分外诡异:“你明明是为了能再见到零,才向我渴求力量的吧?可现在的你啊,却又一次因愿望而将零推向了深渊。可怜,可怜可怜,真是太可怜了!可怜的安,可怜的安托涅瓦……”

笑声忽然爆发开来。

“可怜的零,可怜的你,可怜的朔,可怜的泉……可怜可怜可怜,哈哈哈哈……真是太可怜了……”

“我可怜的坠天使,可怜的塞拉菲姆。”活骸的语气又一次趋于平稳:“你以为晏华会察觉不到吗?他曾经能怎么将我拉入轮回,就也同样,能拆穿你这虚假的游戏……”

希罗站在轨道前,并未打断活骸的自言自语。

“好了,时间到了,我该离开了。”怪物勾起唇,姣好的少女面容对着希罗笑了一下:“主动落入这里的我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被动坠入这里的我则会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希罗,记好了,帮助我结束这个疯狂的轮回吧。我会给你你所想要的。时间会再次退回七年前,你与零的相遇之日……”

语罢,活骸的翅翼微微振了振,陷入了沉寂。

希罗紧盯着零的活骸,那美得如同雕像一般的怪物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转过身,低声向影守交代着任务:“看紧晏华,”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刺骨的杀意:“他会察觉到那颗子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要提前准备,芙罗拉将与你一同行动。确保在‘审判之时’,给予晏华最可怕的惩罚。”

“那么,”另一具同样清醒的活骸开口说到,声音嘶哑:“他的指挥使呢?她也一样麻烦。”

希罗伸出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活骸:“那就是她的职责了。与我无关。”

我所想做的,仅仅是将你从这漩涡中拉出…零。无论此刻要付出什么代价,我想你都是能理解我的,对吧?

所以,不会有愧疚的。因为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你。

希罗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背过身来与属下交谈的片刻,他身后的活骸缓缓睁开了双眼,用温和柔软,却也悲痛无比的目光注视着他,不属于人类的眼眶里,早已泪水盈盈。


「我曾设想过很多种情况,而现在这个状况却是我最不愿面对的一种,也是我早已预感到,必然会发生的状况。」

「我知道你是不会和我走的,就像之前曾几百次拒绝了我的你一样。每一个时间线上的你都是一个被责任,被义务所绑架的你: 你自持自己是长姐,所以便默默地允许我与挚爱流亡,自己一人扛起这个世界强加于我们两人身上的重担。你自持自己是晏华的恋人,就必须要与他所支持的一方共存亡,哪怕他也曾向你隐瞒残酷的真相。你自持自己是神器使们的支柱,于是你便接替我留下的义务走上战场,以你人类之躯去抗衡巨大的黑门……你始终都在为责任而活着,这是你的信念。但我想问的是,这份信念的根基可靠吗?」

「我想,你大概看不见倒计时。因为你从未对任何人,甚至是我提起过。以你的敏锐程度,出现这种事情恐怕是会来找我核对的吧?可是你没有。我只有一种猜测,你看不见那个死亡的倒计时,所以你从未知晓,7日之后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我和希罗都知道。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都能看到倒计时,而是我们的梦,那是人类于末日,于怪物的袭击,于火焰洗劫中的落败形象。这个世界的破坏将成为一种必然。为了能改变这个状况,我的选择其实不多。希罗是比我们更早出发的人,他无数次在7日之中寻找可能的出路。相信他是个危险与希望并存的选择,但我依然决定赌一把。只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让我们都能活下来的选项------是的,能够彻底脱离7日轮回的未来,能够让所有人,都能前往明日的选择。」

「我们都在挣扎。我清楚希罗有多么残忍,我知晓加入他的代价是什么。但此刻我别无选择。只因你和你支持的中央庭,所坚定的信念必败。在神明的眼里,我们都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

「姐姐。无论何时我都想这么喊你。我很抱歉,我忘了你,让你在这个世界,度过了没有家人陪伴的,孤单的几日。不,何止几日?每一个轮回的开始,结局就早已注定…我必然会忘记你,必然会离开你……我们到底经历过多少轮回?在每个轮回里,我都遗忘你,遗忘有关你我的曾经。」

「当我能想起你时,我却要离开你。每次都是这样,无数个梦境会串联成无尽的线索,指引我该如何于轮回中前进。所以,就如同你永远不会离开中央庭一样,我也永远会选择离开你,会追随着希罗走下去,去寻找另一种能让我们都幸福的活下去的方法。这是奇迹,奇迹存在的希望本就微乎其微,而寻找奇迹的道路又是如此荆棘丛生…」

「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看到这条路终结的那一日。但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我生命的终点。就像现在,坚定的走上自己所选择的路的…你一样。」

「无论身处何方,无论立场是否相勃,姐姐,只要你出现我的面前,我依然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照顾你,保护你,爱你。这是我最后还能为你做的事情,请原谅也请记住…我一直爱你,我的家人。」


「所以我现在,要先尽我作为“中央庭指挥使”的最后一份责任。随信附上的建筑方舟图纸是我和安曾在中央庭里见到的另一个安托涅瓦送给我们的。需要告诉你的是,扭曲空间的力量是个危险的存在,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空间折叠的存在从来都是伪命题,因为我们逃不过毁灭的逃逸速度。想跨越轮回的束缚是那么困难,我们“人类”所自以为豪的文明,弹指间就可灰飞烟灭。所以,请善用空间的力量。说不定有一日,你和晏华真的能破开空间,找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呢。」

「那么,祝我们都好运。下次再相遇便一定是永别。不过我是不会放弃劝说你来到我的身边的,尽管我知道,结局注定。」

信纸从手中无意识地滑落向地面,我机械地掀开薄被,翻身下床,呆呆地站在亮着长明灯的书桌前。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所以…才会如此决绝地离开。

呼吸终于如愿以偿地急促起来,我微微张开嘴,艰难地咽着气,如同溺水的人短暂浮上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生命必需品。心疼的仿佛要被撕碎,即便将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抵在胸前,也缓解不了那撕裂般的剧痛。

不知不觉双眼已是一片模糊,我努力向上望去,试图抑制那即将落下来的眼泪。但这只是在做无用功-----无需等待,那些饱含着愧疚、悲痛、不安、不舍的泪水就已经从眼眶中滑落,径直落入脚下踩着的毛绒地毯里。

你是怎么离开我的?你是怎么离开我的!你是如何死在我面前的?!不,不,我不要听希罗的胡搅蛮缠,我不听。他说谎,他说谎,他说谎他说谎他说谎……!!!

“呼哈……呼………呼哧…”

身体在中枢神经下令前就已本能地动了起来,光着脚,拖着宽长的睡裙在中央庭的走廊里奔跑。脚趾与冰凉的玻璃地板摩擦,残存的热量传导着那其实从未存在过的希望。然而,曾怀抱着希望的我,却向着那个,唯一知道这一切的,还活着的人所在之处,狂奔而去------

“晏华!!”

由于心急,我甚至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坐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的晏华略略吃惊地转身向我,随后就瞥到了我手里紧握着的信封:“看过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向他略略近了一步:“他知道…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因为,他也看得到‘倒计时’。”

晏华并没露出太多吃惊的神色,只是静静地望着满脸是泪的我,我又向坐在靠背椅上的他逼近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我能从他的瞳孔里望见我的双目:现在,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写满了渴求,写满了动摇与哀痛。

双腿一软,我一下子跌坐在了他的面前。我低下头,将满是泪水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然后,拼尽全力,伸手拽住他放在扶手上的胳膊。晏华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坚强一些。”

“你告诉我。”我死死地拧住他的袖角,低低地说到:“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去的?”

“你现在太激动了,不适合知道那些……”

“你告诉我!”我抬起脸,仰头注视着他,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求求你了,晏华,求求你告诉我吧------”

晏华无言地注视着我。我从未见过他的眼光里包含了这么多复杂而又简单明了的东西。他的眼睛又在说话了,他又一次问:[你能承受住吗?]

窗外,黎明的光已出露头角。

我不确定,但我必须知道这一切。

“……他,在你面前自杀了。因为不想让你为难。”

天亮了。又一次,我愣愣地松开了晏华的袖角。呆滞地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刚刚说了什么。

似乎有许多人在看着我。而那双独属于家人的双目,那双饱含爱的双目,于天穹彼端的迷宫,跨越时间,跨越生与死的轮回,跨越彼岸,终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伴我左右。

漫长时日中终于又得以忆回过往。我最重要的家人,我想带你回家,我要赎罪-------可早已没有机会。因为在生命最后的关头,你说,[脱离我的羁绊,然后,自由的活下去。]

你离开了我,离开了曾与你相伴数十年的我。我们都还年轻,十六年,对于我们漫长又短暂的生命而言,并不是小数字。但你做到了。你淡然放下十六年的光阴,然后微笑着向我挥挥手,踏上前往黑夜彼岸的漫长之路。

我用力呼吸着,在那些“眼睛”的注视下,黑暗悄无声息的攀爬上我的身躯,沒入我的视网膜,吞没了我的整个身心……视野变淡,再变黑,最后彻底落入永夜的黑幕。

茫然地转头,我想试图辨别东西南北,但视野中心最终只剩下无边黑夜,不管是晏华的面孔,落地窗前升起的太阳,还是手中紧攥的信封,即将破晓的世界……一切都在远行,弃我而去。

“泉?你怎么了?你的眼睛------你还看得见我吗?”

渐渐能听到很多很多的声音。黎明前鸟儿的鸣叫喧嚣起来,我茫然地转着头,但无论落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黑夜要永远的降临了,现在,该换我去黑暗里行走了……

天亮了。而我的世界,却变得黯淡无比。


“好的……你再试试用力睁大眼睛。好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能感受到有人将手覆到我的眼睛上,来回挑动我的眼框。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能是在用强光电筒短暂照射双眼,观察瞳孔的收缩反应吧。

可我依然,感受不到光……神明啊,求求你------哪怕一点点,给我一点点的希望吧…?

“心因性失明,是受到强烈的精神打击所致的。”这是雷切尔的声音:“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症状会消失的。晏华,伊藤泉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大概要多久?”我歪着头(或许是在歪着头吧,我不确定)先打断了雷切尔的提问:“我没有多少时间能休息。”

并没有人再回答我的问题。许久,得不到回答的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说话啊。你们还在吗?”

风肆意地窜入室内,温暖的气息在病房内流动着。我忽然感到有人在缓慢地靠近我,铃铛伴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响动,还没等我确定来人的身份,她就猛地扑进我的怀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来回蹭着我的脸,我想那大概是她的耳朵:“主人,主人…呜……你看不见白了吗?”

能感受到怀中小小的躯体在耸动,我愣了愣,尝试着伸出手,摸摸这个因我的失明而悲伤到啜泣着的小家伙:“没有…白,嗯…只是暂时的,我暂时看不见你了而已,别担心。”

听着白的抽泣声,我的心似乎都要碎了。为什么我只会让爱我的人不断痛苦,不断流泪?

“所以,你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打击?”爱缪莎的声音也忽地在我的耳畔响起,吓了我一大跳(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完全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我一天前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听说你去见希罗了,难道是他说了什么吗?还是说-------”

“是我的问题。”晏华打断了爱缪莎的进一步猜想:“我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才会让她变成这样子。”

“怎么能怪你……”我犹豫着将手轻轻下放,顺利地摸到了白的小脑袋:“是我太脆弱了。但我总会知道的不是吗?爱缪莎,我知道你之前一直瞒着有关我和我弟弟的事,怕我受到伤害。谢谢你的好意,但我-------”

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似的,发不出声。

“但我,迟早会想起来的。有关于他的一切。”心脏“咚咚”地在胸腔内跳动,黎明到来之前的那深深的绝望,又一次包裹住了我:“我迟早会想起来,我是个,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的‘人类’。”

负罪之人,无权目睹伊甸园的真貌。

爱缪莎和白扶着我缓缓走回寝室,我坐在床上,手里依旧紧握着那张写满了字的信纸:“不必担心我,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还是让白陪着你吧,这个样子,怎么让人放得下心?”似乎是爱缪莎抓住了我的手:“泉…虽然这句话很无力,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真对不起。”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或者说,我认为自己摇了摇头):“爱缪莎,朔的离开怪不得任何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尊重他,无论这份选择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没有人需要为这件事负责……”

除了我。

对话被迫终止,房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如果不是仍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我会怀疑他们也已经离开了:“你们先出去吧……让我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听到爱缪莎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吧。那我带白先走了。如果有事就立刻喊我们,好吗?”她起身,似乎从我身前经过------很快,拂过我脸庞的发丝就证实了我的猜想:“‘命运之轮’将为你指明方向。祝福你,指挥使。”

她的声音变小了。看样子,她们离我也已有一段距离。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绷紧许久的双肩软软的松垮下来。

房间变得更加安静了,似乎没人了。

这是只有我一人的寂静空间。我很想用寂静来麻木自己,来填满自己。不再让那些如同月球尘埃般,锋利如刀割的曾经,再狠狠地划伤我。

[让我忘记关于你的一切吧。]我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轻轻的想。[这样太痛苦了。正如同你再忆起我时,便已到了离开我的时刻。可我所面临的状况,却远比你要更加无力,更加痛苦。]

我在已永远失去他的情况下,想起了他。

怀念,对过去如同一张白纸的我们而言,是一种很难得的情愫。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个词有了些不同的含义:交界都市留下了一个值得我怀念的因素,留下了一个我要用余生,去不停追逐的背影。

一个不停保护着我,固执而又顽强的小男孩。

年幼的他很幼稚,每天都会等着我带巧克力给他吃;年幼的他很孤僻,但被坏孩子欺负时也从不服软,而是勇敢反抗;年幼的他很脆弱,在我受到伤害时,会趴在我床边哭;年幼的他很坚强,即便被别人摁在地上打,也不会为自己的伤痛而掉一滴眼泪。

一个不停保护着我,固执而又执着的少年。

年轻的他很幼稚,总想去追求那明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年轻的他很孤僻,但在关键时刻却总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勇敢地挡在所爱之人的身前;年轻的他很脆弱,在我断然拒绝了他之后,会用那种沉入海底的哀伤眼神注视着我;年轻的他很坚强,即便他所选择的路令他腹背受敌,他也仍坚定地走了下去。

就像是我心中的尘埃。他如龙卷风般卷走了我心中最珍贵,最渴求家人情感的那一部分。他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而那一部分已经死了。单单留下了的耀眼伤痛,却也同样无法让我在黑暗中,看清一丝一毫的未来。

在心底,心的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开始呼喊了。它不停地扩大、扩大、扩大、就像展翅掠过青空的神鸟,在不停呼喊着啊-------

[我的弟弟,我的弟弟。我的家人……]

信纸被紧紧地揉起,指甲沒入皮肤,痛感自裂口传来,可我仍没有要放松一点的意思,痛感在心碎之时就已消失殆尽,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破碎的残念。泪水又一次涌上眼眶,眼前的黑暗变得模糊不清,一幅混沌未开的画面。

胸腔在剧烈的起伏着,心疼的好似要炸裂,那神鸟却依旧在高唱不成调的希望:

我的家人啊,我最重要的家人啊……

就在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即将再次包裹住我时,那温暖的手,轻轻覆住了我的手背。


在爱缪莎带着白离开房间后,一直尾随着少女们走来走去,却始终不发一语的晏华,尽可能动作轻的坐在了指挥使寝室的一张软椅上。

门被“咔嚓”关上,房间重归于寂静。他缓缓调节着自己呼吸的频率,使自己的呼吸声与呆坐在床上,无神的目光不知游离到何处的少女保持一致------如此,自己的存在,便不会被听力已开始异常敏锐的她感受到。

他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望着她缓缓将头抬起,深深的叹息;望着她紧紧攥住手中的信纸,指甲划破指间的皮肤,血丝从伤口里冒出;望着她昂起头,无神的双瞳还在努力寻找着聚焦。

他望见她在颤抖,他听见她的心在低语,低声呢喃她已逝的家人。被上天注定的亲情,对于晏华来说,已有些遥不可及。从他不顾父母的意愿,像独裁者似的擅自将他们送出国时,交界都市的神器使晏华就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家。但没有,他始终没有忘记父亲那声低沉的叹息,没有忘记母亲那双涟涟的泪眼。

事实上,他也没有忘记,在大学毕业时父亲面对它的那张强硬又固执的脸。他不会忘记,父亲也像个独裁者一样决定他人生的模样。可也正因如此,神器使晏华的存在才尤为珍贵。即便这个存在,将斩断他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对于指挥使伊藤泉来说,也同样如此。从她松开了弟弟原本想要紧握住她的手,交界都市的她就已经把她和她从前的一切切断了。晏华知道她来到交界都市前的过去,知道她和弟弟相依为命,一同成长。她对于感情的重视程度,对于与家人的羁绊,远比他要深的多。

思及此,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空无一人的「家」寂静到令年幼的他恐惧,父亲忙于自己的事业而无法陪伴他成长,更是让他从小就培养出了孤僻,自立而冷傲的性格。他一直觉得离父母好遥远,好遥远好遥远,遥远到父亲只能给自己留下严肃的面孔的印象,遥远到他已习惯四方餐桌只独他一人赴宴。

父母出国前的那一夜,反倒成了二十多年来晏华最贴近父母的时刻。他知道母亲就站在沙发上沉沉昏睡的他面前,为倔强的儿子而留的温热泪水,自她虽年老却仍旧美丽的双目一滴一滴地坠落,浸湿了他胸前的白衬衫;他也知道父亲彻夜未眠,一直就坐在他对面的那张靠背长椅上,头一次,晏华心中那个高大伟岸,无坚不摧却也无法触及的父亲形象崩塌了,留在他眼中的仅仅是个衰老又悲哀,饱经沧桑的背影。

父亲就这么背对着假装沉睡的他,静静地坐到天明。那一瞬间晏华竟忽地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为何曾粗暴强硬地干涉他的人生,为何要用如此决绝的手段来折断他的梦想。

“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就多注意安全。”

短暂的黑夜结束,天边泛起白光。晏华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他沉默地从沙发上坐起,望着落地窗前的父亲,依然高大的背影,淡淡回应着父亲。

是的,我知道你为何要阻拦我了。从政多年,没人再比你更清楚这条道路上有多少艰难困苦,穷凶恶急。你厌倦了刀锋上的生活,只渴求自己与后代能够平静地度过一生,不再被黑暗中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而血腥的交易所牵连,不再因某些永无法诉说的无奈而担惊受怕------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要求很高很高,但这一次……

是我错了。神之头脑竟会如此思索。在黎明到来,万物复苏之际,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你只是想要我,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而不像你一样,于尔虞我诈之中渐渐失去本心。

------你只是想要我,活着。

在东方第一缕霞光即将破晓之时,晏华站到了父亲的身边,与他一同眺望远方缓缓升起的巨日。

明日还是会存在的,我也一定会活下来,仅仅因为我对你的承诺,仅此而已了,爸爸。

他依然有怨。饶是他…也逃不过这人世间的情仇苦恨。他怨父亲断了他的梦,断了他的愿望------哪怕是为了他好好活着。但那样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差别?

事到如今你才任我去飞翔,所幸,爸爸,我还没有失去翅膀。我还有再投身于漩涡之中的勇气,还未被日复一日的生活洗去锐利。有些事,有些路,只能由我一人走完,别人代替不了我,你也一样,代替不了。

“我知道了。答应你,还有妈妈。”

晏华望见父亲的肩膀松弛了下来------在得到他的承诺之后。父亲太了解他了,他知道,他的儿子是一个信守承诺,绝不食言的人。昔日那个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静静站在那里望着他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和他一样坚定而又可靠的男人。

他或许,可以放心的离开了。毕竟,雄鹰要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去天际翱翔。

这样就够了。晏华想着,转过身,将背影留给父亲。从今往后,「我爱你」,仅仅因为你是我的亲人。

如果她也早点这样做,像他那样,只把亲人当作[亲人],现在便不会为弟弟的离去,而痛苦到这个地步了吧。只可惜,她不可能亦永不会这样做。这是她身上最顽强的固执,也是晏华最缺少的一种…倔强。

痛苦、不安、挣扎。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仍在前行,永不停歇。会为自己的误解而痛苦,会为自己的过错而忏悔,这样才好,这样才像你。

在少女死死地咬住嘴唇,昔日里红软的皮肤开始发青发白时,晏华坐到了她的身边,缓缓地,覆住她冰凉的手背。


诶?

颤抖着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的麻木不仁,因失去光明而变得如此胆怯,以至于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人会握着我的手,与我一同在深渊中坠落。

“是…晏华?”

没有人回应我,仅仅能感受到的,只是握住我手的力度加大了。我便更能确定坐在我身旁,这个熟悉的人是谁。

“谢谢你还在这里……”突如其来的慰籍与温暖让我的心颤动了一下,紧紧咬住的嘴唇松开了,恍然之间,我有了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愿望:“晏华,我…我被惩罚了。”

为我放任事态发展到那不可挽回的地步,为我守不住对逝者最后的承诺,为我护不了最亲最爱的人。为我曾将他遗忘至时间之外。

为我,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将手指扣进我的指缝:“你这样想,是你弟弟所愿意看到的吗?”

“这也和他无关了……晏华,我仅仅想弥补我做错的事。但,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做错了什么?”

心猛然一紧。

“你比我更清楚吧。你是唯一一个,看到我有……多么残忍的一面的。”话语出口,我忍不住浑身颤抖,不禁将身体向晏华的身侧靠了靠:“希罗从来都没说错,我是个残忍的人。是个能放任自己最爱的家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混蛋。”

“就这点来说,我可能还没有你强。”他淡淡地回答到,声调并没有什么起伏:“至少你用尽全力去爱过他,保护过他,与他一同见证了朝生暮死的意义。你们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我相信他也不会后悔做出那样的决定。”

是啊,他不会后悔做出那样的决定,只为了让我毫无负担地活下去。而我带给了他什么?

“我和父母分开很久了。从前我理解不了父亲。当然现在也是。”谈到父亲,晏华似乎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我和他们之间仍有爱,但这份爱仅仅是建立在血缘之上,只因我们一脉相承,所以才有那一线感情相连。但你和你弟弟呢?你们不仅仅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拥有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羁绊与回忆。你们的爱基于亲情,更超出亲情。我刚刚说过的------这就足够了,没什么可后悔的。一切都是你们共同做出的决定,共同努力的结果。还是说你们中有谁是独裁者吗?”

没有人,没有人是独裁者。但如果一件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速度快到让我们猝不及防。那还会是我们共同的约定吗?

“泉,我不知道说这些话对你有多大的作用。但我仅仅是想让你明白一点。”他的手抚住我的后颈,把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你弟弟牺牲了自己,是希望你能活着替他看到终点。到这一步,你的生命早已不是属于你自己的了。想想我们肩上,到底背负了多少人的愿望?”

我的心又一次剧烈跳动起来。

在这条道路上,我们都已走的太深、太远。回头是不可能的存在,想要抵达尽头就只有不停向前走,向前走。为了到达这条路的终点,为了那个新的世界,我们牺牲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孤注一掷,将生命奉献给这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业,将自己遥不可及的希望寄托于生者之上?

晏华说的没错。伊藤泉已不再是「自己的」伊藤泉了。可不是啊,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叫[指挥使]的罩子之下,还藏着一个颤抖着的小女孩啊。

在失去弟弟之时,我仍是个脆弱的姐姐。会不争气地为家人的离开而恸哭不止,将眼泪流干;

在迷茫之时,我仍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会为信任之人的背叛而难过,将不解写满脸庞;

在面对你之时,我仍是个,不成熟的人。对不起,我总在哭,总不能优雅地走到你身旁,总不够成熟地牵起你的手,去无惧地迎接一切------

“但晏华,晏华,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想在意那些了,我,我只是……”

哭腔爬上了发抖的声线,如同在刀锋上跳舞,摇摇欲坠。

“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啊……!!!!不会再有人等我回家了,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

眼眶在发热,有温烫的液体从眼球中掉出,爬满脸庞。

双唇在颤抖,有指尖温柔的从眼角边抚过,拭去泪痕。

沉默许久,他郑重地开口了。那是无尽轮回之中,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的承诺-------

“你不会没有家的。我一直是你的家人。”

仍是平淡的言语,仍是坚定无比,听不出丝毫虚伪的语气,仍是那个从未展现过脆弱的人,再一次给了我有力的诺言。

化为碎片的心,又缓慢地愈合了。我仍在一片黑暗之中流着泪,将双手紧紧地握拳,努力不让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我几乎是在失去家的同时,又得到了一个家。

胸腔中有悲伤、有喜悦、有痛苦、有欣慰、有悔恨、有释然、有绝望、有希望。

有光。心中终于又燃起了光。光就在,家的方向。那只神鸟,又在高歌了:我有家,我有家,我原来,还有家人啊……

“晏华……呜……家人……我还有家吗……”

胡乱的用手抹了抹眼泪,我尝试着感受他的存在,继而紧紧用双臂的环抱住了他。这是在这个,冰冷,残忍的世界里,曾狠心地把我推向深渊,却又在深渊之中救了我的人啊……这是在轮回中,我唯一,唯一能触碰到的存在啊------

“有的。一直有。所有人都在你身边。”

被温暖而坚实的手臂环绕住了。此时此刻,我仅仅想通过这个紧紧的拥抱,去确认一件事情:

我的家人,原来一直在我的身边。从未远离。


Tomorrowland’s ep 19 -(往事沉浮)


O.s:自己有点难过。写了二十多万字,我其实------也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晏华,我好想把你,当成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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